只是尋常百姓不知，那些個在朝為官的人卻是手眼通天，將紫衣的身份仔細一琢磨，便捅到了少帝那裏去。

彼時的少帝東姜，大半部分時間還在忙於學習如何明智的處理朝政事物，如何禦人有道，聽聞了這個消息，只是拂退了稟告的大臣，自個兒淡淡的靠在面前的楊木棋桌之上，手指淡淡的敲了敲不知何時從白玉盒子裏邊跑出來的調皮的琉璃棋子，淡淡的目色之中露出幾分幽微之色來。

“劉慶歡，你怎麽看？”

彼時的劉慶歡尚還服侍在少帝左右，至於徐蘭這個內侍，還在劉慶歡的手底下當差，劉慶歡確乎是個有識人之明的人，也確乎是知曉人心幽微，說話做事之間謙卑恭敬，凡事親力親為，絲毫沒有身為少帝的伯樂而該有的自豪感。

他依舊卑微的做著奴，一時之間，也叫少帝想不著什麽法子讓劉慶歡消失在他的眼前。

天高去淡，秋色宜人，比之往常分外寧靜的都督府中，一座臨水的三層亭榭之中傳出陣陣女喬喘與重重的呼吸聲，隔著重重帷幕，那兩種聲音合奏成一副美妙的樂章，此刻府中的下人俱是離那亭榭離的遠了，卻並沒有聽見這天地間最初的最是美妙的聲音。

“紫衣……”

亭榭之中傳來細細的呢喃聲，一角孔雀紫的衣裳垂下那臨水而開的窗，在這樣的天氣裏邊泛著淡淡的涼意，而亭榭之中卻是別樣的暧昧、潮濕以及溫暖，優雅纖弱的女子以及強壯有力的男子相擁在一起，撥步床上、雙耳青花瓷瓶旁以及那繡著仕女游春圖的屏風腳下，零星的散落著幾片還算是有幾分輕薄的衣衫，再往前去幾步，便可見那雪白柔軟的地毯之上兩具顏色違和的筒體相擁在一起，正是春色好，滿園花開盡。

“紫衣……”

葉真松開了一直啃咬著的紫衣那白玉一般的耳垂，又有些繾綣的嗅了嗅，若兩具遠古的神靈一般的低聲呢喃著一些短促的囈語，他望著那在他的懷中柔軟如無骨的蜷成一團的美人兒，目色之中深情而又沈郁。

葉真懷中的美人緊閉著眸子，一雙玉臂無意識的環著他的脖子，不見葉真這一向甚是正派的男人正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她，又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紫衣面部的小表情，不敢過於粗魯放縱，見這幾日早已歷過幾回歡愛的女子此刻正閉目享受著，忘情的吟唱出聲，才一挺而盡，開始縱橫馳騁到歡愉的盡頭……

這一場二人的狂歡終於在女方的暈厥下終止，而在此之前，這位春風得意的葉大都督已經領了婚假的旨意在府中“休養”了兩天了，便是這位都督夫人再是身強體壯也該體力透支了，何況這位夫人一直是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再飲幾碗苦兮兮的中藥才起床。

“你聽說了嗎？那位從烏有皇朝遠道而來的使團團長昨日出上京城的時候跌下馬了。”

“聽說了啊，但是並不影響他好看啊。”

“聽說是有人學著烏有皇朝的傳統朝著那位使團團長扔了東西來著，這人也奇怪，不扔鮮花水果菜葉子什麽的，卻是扔了一顆臭雞蛋，還好那位使團團長躲了過去了。”

“若是他明年也來便好了……”

“可我聽說他沒有躲過去來著。”

那雕花窗欄外邊走過兩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鬟，紫衣有些疲憊的睜開眼，只覺得自個兒身上跟裝了幾頭豬的車子碾過一般，渾身酸痛的緊，她吶吶的看著眼前這裝飾一新的屋子，才恍然大悟，她約莫是成親了。

此時此刻，紫衣依舊能夠想起那天的她嫁衣如火，灼傷了天邊的雲彩，那一天，烏有皇朝的三皇子來到上京城，聽聞了葉大都督的愛妻名叫紫衣，錯愕間竟是從馬上跌下，那一晚鴛鴦被下，紫衣在葉真的身下流下了眼淚。

“三皇子……”

我終於可以不愛你了。

新婚合巹酒中按規矩都會放一些助興之藥，而這藥力之下，紫衣格外的嬌艷嫵媚，叫葉真要了她一回又一回，不知是那一句無奈至極的“三皇子”還是旁的原因，葉真對合歡一事竟是格外的癡迷，每日求歡幾次，叫紫衣有幾分招架不住，此刻醒來，見著葉真不在床前守著她，黝黑的眸子裏邊竟是無意識的流露出幾分失落來，她兀自坐起，穿上新裁的衣裙——那是一件火紅的衣裙，上邊用銀線繡了流水紋，遠遠望去，宛若水波流轉的火色，燒灼著紫衣那一顆算得上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而架子上邊，還有幾色艷麗的衣裳，聽院子裏邊那些個嚼舌根的丫鬟們說，這一批衣裳全是新婚的前幾日，葉真奔波了幾日才在上京城中為她挑的，每每想到這裏，紫衣面上又不僅有一抹緋紅來，只是她不知，她於新婚之夜的一句“三皇子”，讓葉真郁結在心，直到數年之後依舊不能夠釋懷，每日裏為她摘花為她作畫也是帶了那麽幾分苦澀的意味來，也愛她日日作劍舞於金菊旁，也曾搜尋天下珍寶送她，但他與紫衣之間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莫名的距離感來，紫衣想不明白，可也從未有人與紫衣說過其中緣由。

“唉……”

紫衣倚靠在客房撥步床上，手中翻弄著她費盡心思從江南托運到上京城的、朝中各派都想得到的一打資料，薄薄的一本，上邊記載著趙相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這其中包括了那屈辱的一戰之中，趙相的人手不派送糧草一事，以及那位她安插多年的探子的冤案，這次從江南托運到上京城的，還有一個可以叫趙相永世不得翻身的證人，相信這一切，應當是會叫趙相很苦惱吧？

紫衣無意識的笑了笑，在上京城外，想殺她的人何其多，入了上京城，一個兩個的，竟也並沒有那般膽子於這天子腳下暗害她了，很快了，很快就要完成這件事，去那有山有水，興許還圍了籬笆樁的地方去尋他了，到得那時，只希望他能在門前迎她，她撫摸了自己微突的小腹，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些日子過去了，為何她的肚子依舊平扁得像那結了冰的湖面。

看著看著，紫衣便覺著自個兒有些渾渾噩噩的，她腹中的孩兒也是安靜，不哭不鬧的，連月的顛沛流離，依舊完好無損，她做了一個好夢，夢裏邊見著自個兒心心念念的人正在百丈崖上采藥，說是要拿這些藥材去換銀子給自個兒的鄰家小妹妹買一件像樣的陪嫁。

“她嫁進了一個富貴人家，嫁妝不好點，只怕是要被欺負了去了。”

葉真兀自喃喃著，腳下還穿著那露著腳趾頭的鞋子，彼時的葉真尚且不知曉而她那會兒也還愛跟在葉真身邊，她的身子不是很好，每日裏可能會在那小小的四角天空下邊摔倒很多次，葉真沒什麽銀子，每月要付房租和給她買調理身體的藥材，那些藥材於彼時的葉真而言，簡直便是貴出了天際，但他還是甚是古道熱腸的為她出錢出力，不遺餘力的幫助她，每天睡在她身側，只為她夜半口渴了想要喝口水罷了，那時候的他古道熱腸，也只是為她曾與他一起飲酒的情誼罷了，到後來日漸久遠，兩人暗生情愫，到最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總之是美好幸福的樣子，與她現在的狀況相去甚遠，叫她醒來之後惋嘆不已。

直到葉真死去，紫衣依舊是覺著葉真記掛著那位打小就頗受他照顧的小姑娘還需要他的照顧，是以在上京城逗留了幾日之後，知曉了這位才登高位不滿三年便已是被打入了冷宮一回的皇後的處境，因著打心底裏不喜歡葉真的這位鄰家小妹妹，是以紫衣也沒有見過這位地位尊貴的女子幾回，只每回都感覺她成長了一點，而這一次的見面，紫衣覺著這個女子是長得過了頭——反而是逐步的邁向了衰老。

那一雙生意衰極的眸子裏邊，滿是紫衣曾經歷過的絕望與死氣，但所幸的是，紫衣遇上了葉真這一縷春風，吹化了她心頭的那一片極凍之雪，而這位名叫阿玨的女子身上，紫衣只看到了層層的死氣。

她是極想要幫幫這個姑娘的，葉真生前便極是記掛這個小姑娘，常常在她的耳邊念叨著，叫她吃醋不已，而這位目色清冷但眉宇之間還透露著稚嫩的女子與白九蓮離去的背影裏邊，便是一向是不大喜歡這位性格軟弱又極其的有運道成了一朝之後的女子的紫衣，也打心底裏邊生出幾分憐憫來。

她要殺了登上帝位以來便治世清明的皇帝，紫衣默許了；她要借機生事毀了這子虛皇朝的大好河山，紫衣也默許了，但終究抵不過她心中對那位一向是待她不好的皇帝的愛。

那一夜的煙花與孔明燈甚是美，三年前的上京城，紫衣與葉真並肩而立於上京城的城墻上，望著天上的煙花與孔明燈，漫天飛揚的大雪也在燈下融為煙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